钻出掩蔽部时,娜杰日达正趴在观测点,身上裹着三层德军大衣,护目镜下露出的睫毛结着冰:“斯大林同志,”她递过缴获的蔡司望远镜,镜筒上的体温让镜片边缘的冰开始融化,“七点钟方向的德军补给站,今早来了八辆马车,车辙印显示载重不均——应该是混着弹药和伤员。”我接过望远镜,看见雪地上的车辙确实深浅不一,中间还夹杂着拖拽的痕迹,“我们计算过,等他们卸货到一半,‘费奥多尔爷爷’的152炮刚好能覆盖整个场地。”
沿着交通壕走向主炮台,冻土上每隔五步就有个简易坟包,木牌上刻着名字和军衔,最新的那座写着“列兵伊万·诺维科夫,1942.1.6,用身体挡住德军爆破手”。独臂中士正在给新兵演示如何用德军钢盔制作反光瞄准镜,他的空袖管别在腰带上,露出的断臂处缠着干净的绷带:“看好了,阳光照在盔顶的刻痕上,反射到瞄准具的十字线,”他用扳手敲了敲钢盔边缘的凹痕,“这是上周挨了一发迫击炮弹留下的,现在成了最好的瞄准标记。”
主炮台的Flak 36高射炮旁,几个炮手正在用德军降落伞布擦拭炮管,布料上的铁十字标志被剪成了碎片。炮长递来块冻硬的黑面包,上面用指甲刻着“乌拉”:“这是纺织厂的姑娘们昨晚送来的,”他的手套破了个洞,露出的手指缠着浸过猪油的布条,“她们说每块面包都是炮弹的引信,要我们把希特勒的老巢炸成面包渣。”面包咬下去咯牙,却在舌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——那是用甜菜渣熬的糖霜。
正午时分,德军侦察机准时出现在高地南侧,引擎声像生锈的锯子切割空气。娜杰日达的信号旗刚挥起,三门迫击炮同时开火,炮弹在敌机航线前炸出弹幕,冰晶与弹片齐飞。我从观测镜里看见,敌机驾驶员慌忙转向,机翼擦过雪地,在地面划出长长的痕迹——这是三天来他们第七次试图侦察高地,却始终没发现藏在反斜面的“喀秋莎”火箭弹阵地。
米哈伊尔大尉带我走进地下弹药库,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,石壁上渗着冰水,却在每个弹药箱上贴着字条:“给普尔科沃的炮手们——基洛夫工厂的姐妹们”、“每发炮弹都是我们的纺车声”。最角落的箱子上画着歪扭的红星,旁边注着“卡佳画”,箱盖缝隙里露出半截红毛线——那是用织毛衣的线标记的引信位置。“这些弹药,”大尉敲了敲箱子,“是女工们在防空洞里组装的,用的是拆卸的德军炸弹引信,她们说这叫‘以牙还牙’。”
下午三点,我跟着费奥多尔爷爷巡查他的152毫米***炮,老人正在用冻僵的手指调整炮口指向,旁边放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女儿生前织的手套,虽然已经磨破,却依然整齐地叠着:“斯大林同志,”他拍了拍炮管,金属表面的温度几乎能灼伤人,“这门炮今早又怒吼了三次,把德军的观察哨轰成了雪堆。”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,边角被炮火熏黑,却能看清上面的一家三口,“我老伴和闺女在防空洞被毒气熏倒,现在每发炮弹都是她们没说完的话。”
观测点传来娜杰日达的呼唤,我爬上去时,她正在用冻硬的面包渣在雪地上摆坐标:“德军的坦克集群在五公里外集结,”她的手指划过歪扭的箭头,“三点钟方向的洼地,积雪被履带压得发亮,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。”她忽然抬头,护目镜滑下露出红肿的眼皮,“我们在那里埋了三百颗反坦克雷,用婴儿车的轮轴做触发器——德军以为只有坦克会触发,却不知道,列宁格勒的母亲们连雷区都能变成摇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