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山采药遇上暴雨,我失足滚进一个山洞。
成堆的金银珠宝把我眼睛都看直了。
我忙不迭捡起财宝往兜里塞,抬头发现石壁上刻着小字:吾生前未娶妻,死后带聘礼入葬,静待有缘人。
我没管它,换了个方向继续捡。
谁知猛地撞上一个冰凉的胸膛,抬头才发现是个有些病弱的男子。
我强装镇定、尴尬一笑,紧紧护着怀里的财宝:「好巧,你也来发财?」他手指向我的口袋,笑起来脸色更白:「聘礼,我的!」1嘁,我一眼看穿他的诡计。
想扮鬼吓跑我好独享财宝,没那么容易。
我眼睛骨碌一转,乖顺地施礼,「那郎君以后就是小金宝的夫君了!」他半点也不脸红,伸手便来扶我。
我迅速掏出袖里暗藏的药包,一击即中。
看他修长的身体如醉酒一般软软倒下,我得意一笑:「极品助眠散,不睡足三五个时辰你是醒不了啰!」趁他昏睡,我双手抓着他两只脚往外拖。
触手冰凉,这人看着高高大大,却浑似一把骨头,拖起来轻飘飘的,半点也不见沉。
我心里直犯嘀咕。
但那一丝恐惧很快散去。
如此乱世,道上多有饿殍,就算是三岁小儿,谁又没见过几具尸体呢?就算是鬼我也不怕!殊不知这世上,人心,可比鬼可怖得多。
我将他拖离山洞老远。
直到确保他就算记忆再好,也不可能再找回那个山洞了才放开。
之后顺着记号回到山洞,将兜里里里外外,连带装草药的框里都满满的塞上了财宝。
最后看实在塞不下了,只得怏怏转身。
又寻了些巨石干柴掩盖山洞,只待来日再取。
便一路哼唱着,开开心心的下山回家去。
哪想到刚打开我那茅草屋的竹篱笆栅门,身后就响起一道带笑的男声:「这便是娘子的家了?」2我惊了一跳。
回头看时,那洞里巧遇的男子正面色含笑、好整以暇地看着我。
我支支吾吾:「你......你......」真是活见鬼了,往日我的极品助眠散从未失手过。
刚才山洞昏暗,我未及细看。
此刻细细打量,却见他身姿挺拔如山间修竹,眉目高挺、五官俊逸。
连眼神也是清亮的、光华熠熠,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。
可面色却是异样的白皙、白得......吓人。
再联想到之前冰凉的触感、轻飘飘的身体......我不禁打了个寒噤。
难道此人真的是鬼?正心里打着鼓,那男子却缓缓开口道:「娘子不请我进去?至少也要先换了身上洇湿的衣衫,免得着了凉!」我心下一动,连忙从袖里掏出药包。
仔细一看,原来是先前暴雨淋湿了衣裳。
那药包浸了水,自然是失了药效。
简直晕头了,居然相信大白天有鬼!此人就算是鬼,怕也是个贪财鬼!好色鬼!我顿时挡住院门、叉腰而立,指着他:「你,给我哪来的滚回哪去!」男子却近前两步,委屈巴巴道:「娘子明明在山洞里已经认了为夫......」我侧头看了看屋檐下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接着打瞌睡的一只小土狗,招手唤它:「小金宝,过来!」男子面色抽搐、难以置信:「它才是小金宝?」3小金宝真是不靠谱!老娘把它从拳头大小捡回来,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,哦,不,一口米汤一口米汤地拉扯大。
本指着它给我看家的!结果它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,却对着陌生的男人摇尾巴撒着欢儿。
有没有搞错,这个狗腿狗!想起来我就生气!顿时恨从心头起、恶从胆边生,我一把将今天在镇上用一块财宝换了银钱买的包子从它嘴边夺下来。
小金宝正吃得香,猛然被夺了食,两只前爪搭在我身上,委屈巴巴的朝我呜呜呜。
谢二,哦,就是那白皮男,正正襟危坐在我用一块榆木板搭的桌子旁,吃着汤饼。
见状从自己碗里拿了一个包子,塞到狗子嘴边,口里还温言道:「乖,小金宝,娘不疼你,爹疼你!」气死我了!气死我了!简直倒反天罡!我一把放下筷子,怒道:「你,洗碗去!」谢二有条不紊地喝完汤,不紧不慢地收拾了碗筷,姿态闲适地蹲在水盆边洗碗。
唉,本来我是绝对不会留下他的!可他威胁我!他撩开长衫的下摆,大刀阔马地坐在我家里唯一的一条长板凳上,嘴角带笑,口里说出的话却没半点人性:「你若不留我,我今晚就回去把那山洞搬空!」见我犹疑,他还补充:「我可记下你做的标记了,绝不怕找不到!」好吧!形势比人强!见者分一半,总好过让他一人独吞!在没瓜分完财宝前,我只得暂时留住他——看住他!而且,我邪恶地嘿嘿一笑:他好歹是个男人,自然该有男人的用处!4此刻谢二正赶着一辆驴车走在崎岖的山路上,车上是满满一车粮食和御寒的稻草!都是我从城里拿银子换回来的!为防被人看出这银两的来历,我提前拿剪子绞成了碎块。
离我住的小镇越近,山路就越难走。
瘦驴子走走停停,碰上陡坡我就指使他下去推。
谢二很是不解:「马比驴好使力气大,你为啥不买辆马车呢?」我瞪了他一眼,自己也跳下去推车!废话!马比驴足足贵了五倍不止!现在是乱世,物资飞涨,就这一车粮草,就花得我肉疼。
谢二见我不回答,便无奈地摇了摇头,将我推开:「小财迷!你在车上坐着就好!我一个大男人,还能让自家娘子干活?」他吭哧吭哧推车的样子,就像本该在青楼里裹着小脚靠着恩客发嗲的女子,偏偏在下地插秧,哪哪儿都不协调。
没一会儿,便累得气喘吁吁。
已近入冬,天气寒冷,纵使出了一身力,他面上仍是干净,不见一丝汗意。
面色也仍旧白皙,像上好的羊脂玉,温润地散发着光泽。
公子不行啊!绣花枕头!我叹息着。
驴车终于还是上了坡,他抬起头,正遇上来不及撤回视线的我,脸上顿时浮起笑意,打趣道:「娘子要看就大大方方看,为夫岂是那小里小气之人?」我撇撇嘴:「哼,你若不小气,干嘛要跟我抢财宝,全让我一人多好!」他连连叹气:「就从没见过你这般贪财又悭吝的女子!」我尚来不及出言反击,山坡上猛地冲出来十数个孩子,挤挤攘攘地拥在驴车边上,七嘴八舌道:「福星姐姐,你真的从城里弄粮食回来啦,还弄了这么多!」「还有这么多稻草,看着就暖和,我想上去打几个滚!」「福星姐姐,我爹的腿伤好多了,都能下床了,你给的草药可真管用!」「那还用说,福星姐姐可是我们野驴子镇的小神医!」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,吵得我耳朵疼。
我喊一声:「停!」孩子们都静下来,看着我。
我从袖里翻出来一个油纸包,里面是满满一包糖粘:「一人一块,不许抢!葛小虎,给你妹妹也拿一块......」孩子们欢呼一声地蹦跳起来,比过年还高兴。
葛小虎跳上车,拎着缰绳开始赶车,其他的孩子口里叼着糖粘,七手八脚地在后面推。
我被挤出人群,一下子轻松起来,眼含笑意地跟在他们身后走。
忽回头一看,谢二正站在远处望着我,目光灼灼。
那眼里有震撼、有愧疚、有欣赏,甚至......还有一丝自惭形秽。
我不由得耳根发热,嘴上却凶巴巴:「还不过来推车,美得你了!」见我呵斥,他非但不恼,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不似往常的笑意。
他快走几步,默默地上前去推车。
之后我和谢二又去过城里几次,给全镇都备好了过冬的粮草。
小虎他们***跑老远来接,一人推一把,倒省了我和谢二不少力气。
快过年了,我一狠心,掂了掂手里的银两,给镇上每家都额外备了二十斤白面和三斤猪肉。
又另外给年岁大怕冷的葛婆婆缝了一身冬衣,特地交代绣娘棉花絮得厚厚的。
激动得葛婆婆抱着冬衣连连掉泪:「想不到我这把年纪还能享上咱福星的福,这一辈子入土前能穿上这样的衣裳,真是值了!」我给她擦泪:「婆婆,以后我年年都给您添新衣,也不枉您给我取名福星!」谢二一脸探究地看着我,道:「你对他们倒是大方,怎不见你孝顺我岳父岳母呢?」我面上平静,淡淡地说:「我爹娘早死了。」
他顿时面带愧疚,又马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:「娘子不必过于伤心,为夫会一直陪伴娘子、照顾娘子的!」若是往日,我定要反唇相讥,此时却不大想理他。
他讨好道:「那洞里的财宝,便多分娘子一成,明日我们再进城给乡亲们添置些冬衣如何?」我摇摇头,凡事适度即可,若再多拿出来,怕是会招惹是非!钱财迷人眼,如今乱世,就更是不消停。
这段日子有菜有粮,连小金宝身上都长了二两肉。
我在茅草屋的外间加了张竹床,铺了厚厚的稻草和麻草垫子,又缝了一个填满药草的香袋给谢二:「晚上贴身戴着睡,省得蛇虫鼠蚁上身!」他接过去的时候,嘴角愉快地上翘,语气打趣:「娘子真是开窍了,还晓得给为夫绣香袋了!」我挥手便夺:「不要便还我!我是怕你因此染上病,倒要费上许多银两去治!万一死了还得我出力挖坑来埋!」他躲避着不给,飞快把自己身上一个点翠镶秀、做工精致的香袋解下来,扔在一边,换上了这个。
我此时不由得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。
一身月白锦袍,衣襟绣银丝流云纹,用料上好,针脚细密,怕非普通人家不可得。
腰间悬白玉螭龙佩,脚底是玄色祥云皂靴。
我虽自幼是个孤儿,长于乡野,却也知这通身的气派,非大富大贵之家难以习成。
他戴上了我做的香袋,神色颇为自得,一把抱起桌子脚下正酣睡的小金宝,***得它一脸迷糊:「走,跟爹睡觉去!」我哑然失笑,侧身躺在家里唯一的一张炕上。
炕上垫了暄软的稻草,比往日暖和了许多,我很快便进入梦乡。
梦里是歌舞绕梁、红粉烁金的一处楼阁,里面人来人往,嬉笑喧闹不绝。
心里无端觉得恐惧。
恍惚间眼前出现了谢二那个点翠镶秀的香袋,便上前一把拽住。
那人回头,却是一个面目如柴、***狰狞的老头。
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,臭烘烘的嘴就要凑过来......我要跑,慌乱中却挣脱不开。
一个穿月红衫子的美丽女人走过来,将我拉开。
轻拍着我的背,柔声安抚。
我的心渐渐放松。
却陡然见她张开双手,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......我大声尖叫......「娘子!娘子!醒醒!」男子担忧又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唤道,我从梦里惊坐而起。
浑身冷汗岑岑!月色下,谢二的脸近在眼前,眉目英挺、五官俊逸,眼里满含忧色。
见我醒来,他一手拍着我的背,声音温柔:「不怕!不怕!一个噩梦而已!」我喘了几口气,看到是他,情绪平复下来,却又很快面色一红。
我和他仅着中衣,眼前的姿势几乎是被他半搂在怀里。
视线相撞,他近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,眼里柔情缱绻。
我连忙推开他,重新躺倒,不看他。
他也面上尴尬,替我拢了拢被子,低头道:「无意冒犯!娘子别怕!为夫就守在外间,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!」我听见竹床吱呀一声,他已回去外间重新躺下。
我却心情起伏再也难入眠。
我是个孤儿,五岁时就被拐子拐了,卖进了临县最红的青楼倚翠楼。
开始的时候还挺高兴,不用在破庙安身,也不用到处找泔水充饥了。
红姑娘们吃不完的包子皮、恩客们吃剩下的剩菜汤随便吃。
虽不能管饱,却也终于不用前胸贴后背,饿得心慌火燎了。
我在前堂后院跑,劈柴烧水、给姑娘们倒屎尿、送信、给龟公们打下手,两脚不沾地。
晚上就在灶房和着柴火睡两个时辰。
直到八岁时,被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乡绅看中,要包了我的初夜。
***子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我,发现那菜色的脸上,鼻子是鼻子、眼是眼的。
若是抿嘴一笑时,竟还有两个酒窝。
她后悔收少了老乡绅的梳笼银子,却还是依言要将我送入房中。
进房前,我两手死死扒住走廊的窗棂格子。
硬是扒得指甲脱落、鲜血淋漓,也不松手。
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,力气又怎会大得过两个死命拖她的龟公。
我终是被掰断了手指,拦腰抱了下来。
就在这时,倚翠楼的头牌姑娘香影路过,拦住了他们。
之后,她陪了那老乡绅一夜,我也从杂役变成了她的贴身丫头。
我给香影磕头。
她磕着瓜子咯咯笑着,浑不在意:「我记得你!之前我脖子上长了个毒疮,还是你给我敷好的呢!」之后我待在香影身边,吃得好,睡得好。
我叫她姐姐。
她教我琴棋书画、吹拉弹唱,但终不如我从楼里乐师身上偷学药理有趣。
青楼没有医官,病了,就拉到最下等的杂院去接待下等人,病死了就破席子一卷丢去乱葬岗。
那覃乐师本出自中医世家,因心上人瑶姬家族获罪被贬为官妓,后流落到倚翠楼,他便也跟随而来做了乐师。
瑶姬早已病死,覃乐师也是过得一天算一天。
香影对我学医并不制止,青楼女子,多有暗疾,有我在身边,她多了一道保命符。
我在她身边待了六年......8一早,我心神不宁。
谢二套好驴车,给我烧好了热水,锅边炕好了野菜馅儿的包子。
忘了提了,自从他来,这些事情都是他做。
废话,我收留他岂是白收留的!不得人尽其用嘛!也是亏得我这个先生教得好,明明他第一天来的时候,连点柴生火都不会,现在已经会用竹篾编筐子了。
实用性大大增加!虽不如小金宝乖巧可爱,但胜在比小金宝好用。
我看了缩在墙角一边打瞌睡一边流哈喇子的小金宝。
再看了一眼虽穿着我给他缝的粗布长衫却仍显得气质卓绝的男子。
觉得也可以考虑收回刚刚说的那句话。
其实吧,我们谢二也蛮乖巧可爱的,不比小金宝差!今日我是想索性再进一趟城,买些工具给乡亲们把屋子都整整,冬日雪大,每年都有人塌了屋顶被压死的。
春上种地的家伙什儿也要备些......一切收拾好正要出门,打盹的小金宝却朝着远处汪汪汪地狂吠起来。
抬眼望去,四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抬着一顶软轿,正在我门前落地。
我的心顿如坠进了冰窟。
这红纱软烟缎的轿子好巧不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