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而这句谶言很快得到了应验。那夜过后，楚风池忽然对我疏远起来。
他不再向我提出任何邀约，回复我的消息也越来越迟缓敷衍。在公司见到我时，
他也总是躲开我的视线，挺拔的身影逃避似的匆匆而去。同事们看我的眼神愈加复杂，
带着一丝嘲讽。我咽下困惑与委屈，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。无数个凌晨，
整栋大楼里只有我电脑屏幕发出荧荧白光。终于有一天，我在会议中因过度劳累而倒下，
人群沉默地后退，我躺在一片巨大的圆形空洞中央。没有人上前扶我，楚风池也没有。
我只是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钟里，看到两点光亮。是他那双锃亮的、高级定制的皮鞋，
犹豫地向**近了两步。然后又犹豫地退了回去。我在孤独中度过了住院的日子。
但我没有想到，比爱情的心碎更沉重的打击，还尚未到来。出院那天，我办好手续后，
就匆匆赶往公司。给我签字的医生姓林，是个气质温和的年轻人。“你应该再休息几天的。
”“可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。”我抿紧嘴唇，转身快步向出租车跑去。
但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时，迎接我的，是工位上一张冰冷的白纸。——那是我的解聘通知书。
“为什么？！”“你看看邮箱吧。”人事经理只丢下简单冰冷的一句话，重重地甩上了门。
商业机密泄露、紧急会议、追责……邮件雪花般地挤满了我的邮箱，多得仿佛溢了出来。
我颤抖着手，点开发件箱。一封由我发出的邮件赫然躺在最顶端。收件人是竞争对手公司。
我瘫坐在椅子上，耳畔的嗡鸣声让我一阵阵地眩晕。不，这封邮件不是我发的。
“我要去找楚总解释清楚！”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。门外却忽然走进几个身形魁梧，
穿着保安制服的人，将我的工位团团围住。“不是我，不是我……”我恳求般重复道。
但只有冷酷而凌厉的眼神，从上方压迫着我。我知道，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。我强忍住泪水，
收拾好东西，跌跌撞撞地走出门。走廊是那样长，长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。
一路伴随我的是同事们的目光，鄙夷、愤怒。为首的是季天然的目光，
她的眼神里***一种快意。快要到电梯的时候，我突然一阵恍惚，摔倒在地。
文件和文具散了一地，我狼狈不堪地伸手去够，却忍不住痛哭失声，抬起的手又摔落在地。
这时电梯门开了，那双熟悉的、一尘不染的高定皮鞋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哆嗦着抬起头，
看到楚风池那张俊朗锋利的脸。我紧紧盯着他，我在等他开口。他一定知道一切，
但凡他对我还有那么一丝信任、一丝留恋，一定会为我说话的。哪怕是一句。果然，
我听到他开口了，居高临下，却是对我说的：“程月，走之前先去把赔偿合同签一下。
”05“小月，和奶奶说实话，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啊。
”奶奶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暖、和蔼，却带着一丝焦急。我很想好好听听奶奶的声音，
我很久没和她打过电话了。可是风声让她的声音模糊不清。还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，
和间或响起的鸣笛声。“小月，你这是在哪里啊，”奶奶的声音愈发着急起来，
“你怎么大半夜了还在外面啊？”我挂断电话，拖着行李箱，在街角的路灯下，
蜷缩着蹲了下来。我不断***手取暖，但还是冷。我只能抱紧身体，等待着熬过黑夜，
曙光从天边一点点亮起。我已经没有钱支付房租了。没有住所，没有工作，
还背负着高额的赔偿金债务。我的未来像此刻的冬夜，冰冷刺骨，一片漆黑。但无论如何，
我不能让奶奶知道这一切。我在她心里，一直都是那个努力的、可靠的孙女，是她的骄傲。
可我再次见到奶奶，是在医院的病床上。奶奶在农村呆了一辈子，第一次来到大城市，
竟然是为了治病。“小月，别担心奶奶，奶奶只是***病犯了啊。”奶奶握着我的手，
脸色苍白如纸。“赔偿的事，不要急。咱们慢慢还，慢慢还。”是啊，怎么瞒得住她呢。
床头的报纸上，黑色的标题大字赫然在目：“申盛集团商业机密泄露，
新进毕业生疑为商业间谍？”对面的电视里，
城市新闻正机械地循环播放：“程某毕业后即在申盛集团担任总经理助理职位，
为其泄露机密信息提供了条件。”奶奶挣扎着，想要爬起来拿遥控器。
她枯枝般的手颤抖得厉害。床头柜上的杯子被打落在地，发出刺耳的粉碎声。我关掉电视，
紧紧抱住了她，泪流满面。我知道，奶奶是因为我的事情才病倒的。“小月没有错，
奶奶相信小月，我们两个一起，重新开始。”有奶奶在，我还能重新开始。在那一瞬间，
我真的如此相信过——直到那天晚上，我接到了奶奶的死讯。06我一步一步，
走在通往医院顶楼天台的楼梯上。我的脑海里充斥着许多声音：“奶奶！奶奶！
”是我声嘶力竭的哭叫声。“小姑娘真可怜啊。”是医生护士们的低语声。“可是她奶奶，
就是因为她才死的吧？”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声。回过神来的时候，
我已经站在了天台的边缘。“程月！”一只手拉住了我。楚风池惊惶地看着我，眼眶发红。
他终于来找我了。只是，他的另一只手，牵着的是季天然纤细洁白的手。“程月，求求你，
别这样。”他死死地盯着我，根本不敢回头看季天然的脸。“楚风池，我只想问你，
”我看着他说，“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？”楚风池缓缓松开我的手：“是我。”他说。
“是我，是我的疏忽。我不小心泄露了那些信息。”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。“可是，
我又有什么办法呢？”他低下头，没有看我，呼吸却越发急促起来。
“我怎么能让我爸爸知道这一切呢？”他惨笑着说。“程月，你是对的，
我从来没有能够真正理解你，可是，你也永远不会真正理解我！
”“你知道只是因为酒席上放错了刀叉的位置，就要被抽打、被禁闭，
连续半个月没人和你说一句话的感受吗？”“所以，你选择陷害我？”我说。“不是我，
不是我……”楚风池反复喃喃道。他把目光移向不远处背对着我们站着的季天然。“是天然，
天然她救了我。她说我是副总，把锅随便甩给一个普通员工就好，她能做到。”“可是，
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，”他终于哭喊出来：“我没想到会是你啊！”我缓缓松开他的手，
身体向后仰去。我的身下，是呼啸的夜风；我的眼前，
楚风池扭曲的脸与季天然漠然的神情越来越远。“楚总为风池选择的恋人，是我。
”我最后听到的，是季天然的话：“你知道吗？那天夜里的告白，根本就不是给你的。
”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。难怪那时他电话里的声音如此颤抖。不是因为爱，
只是因为懦弱和愧疚。他知道我看不见那句告白真正的样子。他不敢反抗父亲的安排，
却敢用一个虚伪的电话欺骗我。我这一辈子，始终期待着被需要。期待着被公司需要，
却只被当做棋子弃之敝履；期待着被爱人需要，却从未被坚定地选择。
而唯一真正需要我的人，已经不在了。身体与地面重重撞在一起的瞬间，我竟感觉到了解脱。
07“楚先生来医院的时候，我差点没能认出他来，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一夜之间，
会被一个人死讯摧残得面目全非。”“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，从凌晨喊到深夜，
喊到声音嘶哑，喊到流出带血的眼泪。”“所以呢？”我问。
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。“我只是想再问问，你并没有死这件事，
真的要瞒着他吗？”那天我跳下去的时候，被医院窗户外伸出的雨棚挡了一下。我没想到，
让我看不到月亮的东西，却救了我的命。我对医生最后的请求是，
向楚风池隐瞒我没有死去的消息。我淡淡地反问：“他追问了吗？”正如我所想的那样，
楚风池并不愿相信我已经死去的现实，他死死拽着医生的领子，追问我的去向。
在被告知我的遗体已经被亲人领走之后，他失控地喊道：“不可能！她明明，
一个亲人也没有了！”说完这句话，他愣在了原地。随后，颓然地跪坐在地上。
“他……没有再追问。”眼前的男人沉默了半晌，迟疑地吐出这句话。这也正如我想的那样，
他不会有追问的勇气。医生神情复杂地看着我。“谢谢你这段时间在医院对我的照顾，
林医生。”我了然地微笑道：“但我现在，只想抛下过去，重新开始。”“何况，
他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？”林医生刚走到门口的脚步突然停下了。“未婚妻？
申盛集团都要毁了，他还有心思结婚吗？”我惊讶地抬起头。距离我跳下医院的那一天，
已经过去了几个月。为了偿还我那笔巨额的赔偿金，我依然留在这座城市，
在远郊同时打着好几份工。上午在奶茶店忙碌，下午拖着酸痛的胳膊，
提着外卖奔走在陈旧的街巷里。晚上穿好围裙戴好手套，去给周边写字楼里的小公司做保洁。
我忘记楚风池，忘记申盛，忘记曾经拥有的光辉和耻辱一切，
把自己变成城市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尘。我隐姓埋名地活着，却从未有过如此自由的感觉。
至少在这偏僻的远郊，我在哪里都能够看到月亮。可林医生的话，像揭开旧伤疤一般，
揭开了我竭力掩盖的记忆。久违地，我打开了社交软件。雪片般的信息涌入我的视野，
就像我离开申盛的那一天一样。但这一次，出现在我眼前的，
却是申盛集团的沉重危机：“机密泄露，申盛集团再受打击一蹶不振。”“人才流失，
名企危机雪上加霜积重难返。”“后继无人，申盛少当家精神颓丧难挽狂澜。”世界的变化，
风水的轮转，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。我轻轻嗤笑了一声。只是，
这次又是哪一个卑微普通的打工人，要背上这无妄的罪责呢？想到这里，
我的心情微微沉重起来。08这时，窗外响起了烟花的声音。城市的夜幕降临了。
我告别林医生，骑上电瓶车，提着外卖袋子开始了晚间的工作。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