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素棠也不想哭,她只是忍不住。
不知是因为顾铭锋穿着军装,还是因为他冷俊的长相。江素棠在这个男人身边有着巨大的安全感,这种安全感让她觉得自己不配。从没享过福的人,其实是不敢享福的。
江素棠吸了一下鼻子,语气喃喃:“顾首长……我要是做的不对的话,您打我骂我都行,您别撵我走……”
“我不是为了享福,我命贱,就算死外面也不值得可怜……您就当可怜可怜两个娃……他们才三岁……”
顾铭锋冷着脸,心中无比烦躁:“把眼泪擦擦,说说话就哭,像什么样子,流血流汗不流泪,你没听过?”
江素棠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:“我哭得难看,惹您烦了。”
顾铭锋气笑了:“服了你了。”
“听好了啊,在我这儿没人打你骂你,也没人撵你走,以后不许哭了!”
“再哭,扣工资!”
江素棠低着头,仿佛做错事的孩子。
顾铭锋还有话,硬生生给憋了回去,最后只说:“帮我把双拐拿过来,我要去厕所。”
双腿残疾之后,顾铭锋基本坐在轮椅上,如果需要去厕所,就把双拐支起来。他两条腿都不能动,拄拐也很吃力,好在当兵多年,胳膊有劲。
厕所是后盖起来的,自家的,不用跟其他人一起上。老周对他不错,在厕所的墙上安了扶手。他每次都是把一边的拐靠墙放好,然后单手抓住扶手,再把另外一边的拐往前支一下。这样就能蹲下去了,费劲,所以尽量少吃点少喝点,减少去厕所的次数。
人残了,衣食住行都不可能像之前那么方便了,有什么办法,硬扛呗!
江素棠把洗脚水端到一边,“我扶您。”
“我用你扶什么,把双拐给我拿来!”
江素棠没动。
顾铭锋脸越来越黑:“你要干什么?”
江素棠抿了一下嘴唇:“您腿脚不方便,要不别去厕所,我给您拿个夜壶……”
“你让我尿夜壶里?”
“嗯……大的也行,然后我给您刷干净。”
顾铭锋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:“江素棠你够了!我是人!一个有尊严的人!”
江素棠低下头,不敢抬眼:“我是您的保姆,我要伺候您吃喝拉撒。”
沉默很久,顾铭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犟种!”
老周总说他是犟种,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。现在可好,给他找了个比他还犟的来!
顾铭锋彻底服了,这个女人跟牛皮糖似的,长得挺甜,性格太粘牙。说不得、骂不得、吓不得,主意又太正,他斗不过她。
从小兵到旅长,他听过谁的话?部队里哪个不知道,他顾铭锋是骨头最硬的硬汉。现在,他这个硬汉,竟然被一个小保姆给拿捏了。
“我不用夜壶,你扶我去厕所行了吧?”
江素棠点头:“行。”
到了厕所外面,江素棠要跟着进去,顾铭锋不让她进。
“你是女的,我是男的,你还能看我上厕所不成?”
“我是您的保姆。”
顾铭锋烦躁:“就会这一句话,不会说别的是吧?”
“我得伺候您。”
“得了得了。”
看着江素棠自净的小脸,顾铭锋的语气软了下来:“厕所里有扶手,用不着你。”
“您怕我看,我背过脸去,什么都不看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不看也不行!”
“在门外等着,这是命令!”
“我在这等着,有事您叫我。”
“有什么事,你没来的时候我不也一样。”顾铭锋嘟囔着。
想想又补了一句:“不是说你没用的意思。”
江素棠低头不敢看他:“我知道。”
顾铭锋从来没觉得江素棠没用,她生了两个孩子,是伟大的女人。论没用,他这个残废才是真没用。
前些日子他还想着,如果病情继续恶化,他就烧炭***,活的有尊严,死的有尊严。他不想听医生,挂什么尿袋粪袋。
执行任务时,他不抛弃不放弃,哪怕自己被炸死,也得保护整个连队。他双腿残疾,连队不需要他了。一个军人,真的会在这种时刻找不到生存的意义。
现在,家里多了三个人,一个女人,柔弱的很,还有两个娃,三岁。他死了,谁给这娘仨托底?
他又有了可以保护的人,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男人。
顾铭锋的心态发生了隐秘的变化,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。
江素棠扶着顾铭锋回去。
这个男人的胳膊很硬,很有力。他浑身都是肌肉,她扶着他很吃力。
狗娃娘说,男人压着女人,那种感觉是好的、快活的。现在顾铭锋压着她半边身子,她没感觉有什么好。只觉得心中惶恐,生怕两人一起摔倒了。
江素棠扶着顾铭锋洗了手,饭前便后要洗手,她知道。她精心地养着两个娃,让娃也养成这个习惯。婆婆骂她烂矫情,她不听,挨打也不听。她可以脏,娃不能脏。
把男人扶上床,江素棠伸手要解他的扣子。
顾铭锋抓住她的手腕:“你干什么!”
“我帮您脱衣服。”
“用不着!”
江素棠低头,小脸惨自。
她又做错了么?
她总是做错,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……
顾铭锋死死抓着江素棠的手腕,眼角猩红:“做保姆的,安分一点,别想着爬上我的床!”
江素棠惊恐万分,她想为自己解释,却害怕到说不出话。
顾铭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他松开她的手腕,冷声道:“别做多余的事情,没用,我绝嗣。”
江素棠微微颤抖,心中不是滋味。
顾铭锋是一个好人,好人绝嗣,天不公,真不公。
“我没想爬你的床,我只是想照顾您。”江素棠说。
顾铭锋愈发烦躁:“以后你做做简单的家务就行了,我不是废人。”
江素棠低头,脸上臊的慌,她觉得自己是个蠢货,当保姆都当不好。
“去睡觉。”顾铭锋命令道。
“嗯。”江素棠不敢多说一个字,怕自己又哭了。
“对了,”顾铭锋叫住她:“为什么不给俩娃上户口,嫌弃他们是哑巴?是不是?说话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