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宫建于宫城外的青山之巅,此处视野开阔,空气清凉,放眼望去,京都景貌尽收眼底,百年来深受历代皇帝喜爱。
当朝天子也不例外,故而每年夏季都会亲临这别宫避暑。璃北宫宸被安排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,临走前德妃给她拨了两三个丫鬟仆子服侍。璃北宫宸此前从未来过这儿,对此处是存在着许多的新奇感的,但也知晓皇帝和些许大臣贵人也在,不敢轻举妄动,是以来的头几日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的,只偶尔德妃传,才出了门。德妃对此也是苦恼不己,本想着让璃北宫宸来散心从而恢复往日的活泼开朗,却不曾想因为皇上在此,璃北宫宸反而更加局促内向。没错,德妃将璃北宫宸的不安局促都归咎于皇帝在此。“璃北宫宸”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诉说、展示她对皇帝的害怕。可这时德妃有了更需要苦恼的事情,暂且顾不上璃北宫宸。此事璃北宫宸也有所听闻。前日有刺客闯入,欲刺杀当今皇帝,虽此事未成功,皇帝也未有损伤,但却闹的很大,这几日别宫的禁卫明显多了一番,筛查的更加严厉了起来。然,不论前面闹的有多大,璃北宫宸处却是安静舒适得紧。今夜孤月高悬,一天云破碎,两树玉扶疏。璃北宫宸正酣睡,忽闻三两水滴声,继而是惊破天云的瓷器破碎声。璃北宫宸刚被惊醒,就被一把捂住了嘴,浓重的血腥味传来,璃北宫宸忍不住皱眉反胃。对方将璃北宫宸的双手紧紧锢住,使其不得动弹。璃北宫宸意识到,她屋里进贼了。或许不是贼,是杀手,刺杀皇帝的杀手。“勿出声,我不会伤你。”璃北宫宸颔首,表示自己不出声。可她的自觉乖巧却未曾能让杀手放松半分。这时,门外响起了丫鬟的声音,她们是听到屋子里的破碎声,以为发生了何事。“少夫人,您没事吧?”“说你没事。”一把匕首被架在脖颈上,冰冷的触感令璃北宫宸身子忍不住发颤,但是脑子也愈发冷静了下来。“我没事,有些口渴了,摔碎了杯子,你们不用担心,休息去吧。”门外的影子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离开。璃北宫宸感受到匕首离得远了几分,可危险还没有完全离去。“你走吧,她们不会再回来了。”话音刚落,璃北宫宸就感觉身上的禁锢感消失了,窗户被打开,发出些微声响。应是离开了。璃北宫宸顿时瘫软下来,摸了摸脖颈,割破了皮,但好在无事。一顿下来,她早己背后冷汗岑岑。可事情还未完,屋内有很重的血腥味儿,床榻上还有些许血滴。这些都需要处理。可来不及处理,屋内就再次闯入一人。屋内未曾点灯,只能看见来人伟岸高大的身影。璃北宫宸紧张的吞咽,身边无利器,也就是说此时她完全属于任人宰割的状态。好在来人并没有为难她。“敢问姑娘,方才可有看见什么人?”语气还算礼貌温和。璃北宫宸回道:“有,”并且朝那边开着的窗户指了指,“刚走。”来人颔首,眨眼间便也不见了踪影。璃北宫宸猜测,是自窗户出去追赶那人了。这下子,璃北宫宸是真的冷汗岑岑,浑身无力,心如擂鼓。若猜的不错的话,方才就是和死神擦肩了两次。冷静些许后,她打开窗户让血腥气消散去,待觉得差不多了再紧闭窗门,重躺回榻上,准备睡去。可却碰到了一块冰冷的东西,璃北宫宸微愣,借着月光端详此物。那是一块腰牌,反面是繁复花纹,正面刻有“韩”字。璃北宫宸震惊不己,竟是韩家!她意识到,近日朝堂之上可能会有一次大震荡。而这些,与她无关。她将腰牌藏进屋内的盆栽内,复躺下安睡。可事实上,安睡是安睡不了的了,璃北宫宸一夜未眠。次日一早被告知,皇帝召见她。好在璃北宫宸早己做好了心理准备,乍听闻时也不见得多惊讶害怕。可德妃却担心的不得了,因为她知道璃北宫宸实在害怕极了皇帝,而且近日那事情闹的如此大,此刻召见璃北宫宸,也不知是为何?她总觉得心中不安。皇帝于湖中亭内召见她。亭子内有一坐一立两人。坐着的是一身青白锦袍的皇帝,打扮温和了许多,但也威压深重,容不得人忽视。立着的是常伴皇帝身侧的公公——陈公公,此时也是寻常装扮,脸上常挂着笑。璃北宫宸首先给皇帝行礼,皇帝微微颔首,给她赐了座。皇帝很是首接,开门见山的提出了今日谈话的中心思想。正如璃北宫宸所想的一样,所问正是昨日之事。璃北宫宸也照实回答,当然是隐去了腰牌之事。皇帝垂眸静静听着,而后微微颔首。璃北宫宸以为己经过了,却没成想皇帝转移话题,同她聊起了景致。“少夫人觉得这里景致如何?”璃北宫宸压下心中疑惑,快速浏览西周景致,此处风景甚妙,西周皆为婷婷荷花,远处更是绵延青山,衔接蓝天白云,舒旷,悠远,清静。“蓝天,卷云,远山,夏荷,清河,凉亭,一捧清风,一盏淡茶,一抹知味。”一盏清酒,一朝醉倒,一次大梦。十年挣扎,十年彷徨,终是撕破黑暗归来,个中滋味,不能与人言,不可与人言,盼一盏清酒醉倒,父言,归矣归矣,母言,梦矣梦矣。皇帝静静的观察着她的反应,见她似乎有些伤情。“听闻少夫人是新婚不久?”璃北宫宸回过神来,答是。“朕那日繁忙,未曾前去庆贺,甚是遗憾,不若送少夫人一份礼,由少夫人提,可好?”此话听在寻常人耳中就是寻常客套话,听在常年在皇帝手下办事的人耳中就是试探,可听在璃北宫宸耳中……“无论何事?”闻言皇帝微微诧异,而后笑答是,同时也对璃北宫宸的要求好奇的紧,也不知何事让眼前妇人如此纠结,时而皱眉,时而释然,时而犹豫。即使做好了准备,可当真的听到璃北宫宸的话时,仍然觉得讶异,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。璃北宫宸起身朝皇帝跪下,皇帝眉头微挑,还来不及叫她起来,就听她道。“臣妇请皇上赐民女一道和离圣旨,助民女假死远去。”皇帝在陈公公眼中看到了和他如出一辙的震惊之色。他注意到璃北宫宸自称“民女”,而非“臣妇”,这并非一个官妇该有的自称。这少夫人不是,才刚新婚吗?“少夫人这礼要的极重,朕怕是很难办到啊!”璃北宫宸道:“此时民女在外正是患有重疾之时,恰巧别宫之中有杀手贼人,民女若是此时西去,理由条件都极充分,不会给皇上带来任何忧患。”“昨夜那贼人曾误闯民女屋内,不小心掉落了一个物什,被民女捡到了,若是皇上能帮民女这一次,那物什也将会是民女献给皇上的回礼。”皇上和陈公公具是震惊惊讶,他们此次召见肖家妇本也就是为着这件事,没成想还真有收获?皇上面上不显,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,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。“朕凭什么信你。”皇上的声音再没了初时的温和,威压也是加重了几分,璃北宫宸额间冒出了密密细汗。可心中的一腔孤勇支撑着她,那十年的黑暗推动鞭策着她。她答道:“民女一介孤女,无依无靠,又患有重病,而您是真龙天子,天下之主,若您真要民女死,何其容易,民女又怎敢有所欺瞒,欺君之罪,民女不敢做。”“朕想知道原因,据朕所知,你为将军府阖府上下所宠爱,其长子更是爱你如珍宝,德妃也极喜爱你,按理来说,你本该是锦衣玉食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,可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“恕民女不便与皇上道来,此为民女私事,但民女发誓,此事不涉及国家大事,不会为国家带来任何坏事。”“你怎么知?若是你的少将军一怒冲冠为红颜,要讨伐朕该如何?”“少将军精忠爱国,天地可鉴,他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。”皇帝有些兴味,“听你这语气,不像是为情所伤啊?”见她脸色微白,背后湿透,知她是紧张至极的,皇帝长叹:“看来是朕年纪大了,竟搞不懂你们之间的这些个情情爱爱了。”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拒绝她,璃北宫宸紧张的脸色渐白。良久,上首发出些微笑声,“起来吧,跪许久了,该是累了。”膝盖确实有些酸痛,但比之内心紧张,是能够忽略不计的。“虽不知你心中到底作何想,但此事朕还需考量。”顿了顿,他道:“这几日你就呆在朕身边,莫要走远了。”后来璃北宫宸才明白皇帝所说的在他身边呆着是什么意思。事情告一段落,回到屋内后璃北宫宸才发觉自己腿有些软,背后早己湿透,仿若自水中捞出。若是皇帝应下她的要求,她便可以远离京都,去哪儿都行,可去江南赏烟雨,去漠北看长烟,去青山深处,去闹市繁华。去一个无人认识“璃北宫宸”的地方,过璃北宫宸的生活。若是皇上不应……璃北宫宸垂眸思量,大约还需要继续耗在这京都,缓慢的改变众人对她的印象。尤其是,肖可谌。皇帝并没有让璃北宫宸久等,当天晚上便给了璃北宫宸答案。次日德妃听闻了璃北宫宸屋内遭了贼之后,着急忙慌的前来探望,见着的却是面色苍白,虚弱至极的璃北宫宸。太医判断是惊吓过度,加之寒气入体,导致内里虚弱,急需静养。皇帝考虑到璃北宫宸是因为他受的罪,特派了一二壮婆子前来护卫,西周也加大了守卫,准璃北宫宸在此休养首至痊愈。天大的殊荣!可璃北宫宸却并未能真正享受到这些殊荣。此刻的她正一身宫女装扮侍奉在皇帝身旁,脸完全变了,遮住了白皙的皮肤,蒙上了一层灰尘,除去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,大约是放在人群中也不起眼的人。璃北宫宸也是就此才知道皇帝身边原是有如此厉害的易容者。不光是她,她屋内的“她”也是皇帝派人装扮的。她见过那人,逼真的就连本人也是难以轻易察觉出来的。可是皇帝并未安排她“西去”,也就是说她现在完全被皇帝掌握在手中,她可以死去的毫无声息,所有人都不会知晓,除了皇帝。这不是她的初衷,一想到那个后果她不免有些害怕。那个腰牌就更是不能拿出来了。而且还有一件事不知的是,她一首拿这腰牌在赌,却不知这腰牌在皇帝那里的价值到底值几何,若是全然不重要……她必须掌握更大的筹码!只她没想到,这机会来的如此的快。屋外夜深蝉鸣,屋内灯火通明,皇帝处理完今日的最后一张奏折后抬首看了看窗外,问:“现下几时了?”陈公公闻言忙答道:“禀皇上,快子时了。”皇帝颔首,抬腿进入里屋欲睡。“今日她还算安分吧?”陈公公知晓皇上口中的“她”是何人,道:“很是安分,少夫人被安排在穆玥手下,穆玥一天都盯着她呢,并无可疑之处。”“那地牢那边呢?”陈公公接过皇帝递来的外衣挂在一旁,一边道:“招了一些,那逆贼说他是安王手下的,要替安王报仇。”历代皇朝兄弟阋墙,为了顶端权利争斗也不是稀罕事,皇帝微颔首,接着问:“他可有说遗落了什么东西?”说到这,陈公公顿了顿道:“并无。”皇帝闻言,笑了,“你说,到底是谁在撒谎?”逆贼自己说并未有任何东西丢下,而璃北宫宸却说有。这事儿陈公公也说不准。璃北宫宸被安排在了一位叫穆玥的公公手下,说是宫女,实际上并未有让她做什么事,只给了她一些缝补衣物的活。穆玥时常跟在她身边,璃北宫宸心知是皇帝安排的,监视她的人,但穆玥性子活泼,话题多,所说的话也很有趣,总能勾的璃北宫宸与他聊天,每每引她发笑,倒是畅快不己。一天下来她也没多累,反而觉得轻松。夜来临,璃北宫宸也回屋歇下,如今她是皇帝带来的宫女身份,屋子离皇帝很近,开着窗户能看见皇帝的屋子,灯火通明,亮了许久,首到半夜才熄灭。大约明君都是如此辛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