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弟俩走后,医院廊道里恢复了一片冷清。
薛承宇再也绷不住,哑然失笑:“嚯嚯,骗子?
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了?”
“不是我说,人家小姑娘挺可爱,你就不能怜香惜玉温柔点?
怪不得二十好几还找不到女朋友。”
林阁把笔夹回胸前白大褂的口袋,斜眼看了好友一眼,然后越过他往楼下走去。
还要怎么温柔呢,看到女孩一开始就攥紧的十指时,他己经开始放缓了手中的力度,女孩一口牙齿很洁整,只有牙根的位置附有细微的结石,他只能轻轻地将洗牙器往牙根里走。
他还从未在这样简单的治疗上这么耐心地宽慰过人,结果呢,那姑娘首接“啪嗒”流下了两行清泪。
你要说她娇气嘛,她又默默忍着痛不给你添麻烦,说她不娇气,一点微乎其微的牙结石都能让她牙龈涓涓血流不止,以至于让他怀疑流血的原因是否真是由于牙周炎引起。
那姑娘呢,牙齿清洗完成后,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躺在椅子上照起了镜子。
林阁第一次接触这样娇气又坦然率真的人,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。
最终,小小一个插曲被淹没进无边的黑夜里。
方云溪最后也没按约定回去检查,六月中旬的期末即将来临,小组成员疯狂催促她回去,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私事而拖累别人的性格,只能按原计划的时间回校。
七日后的那天早晨,林阁格外留意诊室外的动静,路过导台时也会往人群里扫几眼,那个叫方云溪的女孩连病历本都忘了拿,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。
偏那天医院格外地冷清,没有病人需要经他的手,他就那样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整天的文献和疑难杂症案例。
首到下班时间到来,也没有一个病人来敲响他诊室的门。
他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捏起病历本的一角,病历本封面上的娟娟字迹记着女孩的名字电话年龄和地址。
犹豫许久,他拿着病历本去了薛承宇的办公室。
“这姑娘你认识吧,本想等她今天来复查的时还回去,但是人没来。”
林阁一手插兜靠在桌边,口头上让人去还病历本,实则想套出背后的原因,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。
昨晚检查口腔的时候他就心有疑虑,一点点的牙结石按理来说不至于造成牙龈血流不止,但那个时间点也没法去做一系列的检查,只好先解决血流不止这个问题。
本想今天再建议她去做个更全面的检查,结果人却没来。
然而他似乎忘了,自己在工作上的态度,能首接指出的问题,向来不会替病人过多地忧虑。
薛承宇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,捡起病历本的同时往后靠到椅背上,疲惫地道:“云溪啊,认识,不过不熟,她从小到大也没回来过几次,我帮你问问她弟。”
说着他就给一个备注名为方云初的人打去电话,那头在响了两声后接起:“喂承宇哥,什么事?”
开的扩音,男孩的声音清晰地从扩音器飘出来。
昨天那个男孩,原来是她弟啊,林阁忍不住挑了挑眉。
“哦是这样的,云溪不是今天要来复查吗,想着等她来了顺便把落下的病历本带回去。”
“我姐有事回学校了,她没跟我说这事啊。”
“这样啊,那没事了,周末吃饭我再把东西带去给你吧。”
“麻烦你了哥,饭我请,你就别抢了。”
挂了电话,薛承宇说:“去澳洲了,一时半会回不来。”
他看了眼随意靠在桌角男人,又问,“问题很严重?”
林阁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:“没看出什么大问题,想建议她做个全面检查。”
“害,这你就不用操心了,她家就是开医院的,爷爷还是个老中医,家里就这么个独女,宝贝得不行。”
沉默了两秒,林阁应了声“嗯”,折回了诊室。
原来是位小公主啊,怪不得性格落落大方,娇气却不惹人厌。
然后自然而然地,他就把检查一事抛之脑后,作为一个医生,很多年后他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这一不以为意。
林阁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那位小公主有交集,谁知两个星期后他又碰到她。
六月中旬,他市医院的正式任职通知书下来了,一个星期后就要正式入职。
他己经从县城的医院辞去临时职务,在大学室友伍仁杰的央求下,回到市里给他开的牙科诊所打下手。
其实他也知道朋友的目的,想要靠他的外形条件吸引顾客,他本想拒绝,觉得这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根本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。
但考虑到诊所刚开不久,帮个忙过去站几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反正口罩一戴谁也不认识。
结果就是在那炎热的一个星期里,诊所落地窗外的绿叶被烈阳晒得蔫吧吧的一个下午,方云溪眯着眼走进了这家刚开了三个多月的诊所。
诊所坐落于半闹市区的一个街道拐角,墙面是透明的玻璃,呈90度角,视野非常开阔,看上去逼格十足。
斑驳树影跳跃在玻璃门上,方云溪穿着一条米白色没有袖子的裙子推门走进来。
林阁的记忆中是一条又酷又甜美的短裙,很多年后他才从同事口中得知,那条裙子微微蓬起的下摆叫荷叶边,那种裙子简称无袖连衣裙,同事要买那样的裙子送老婆,居然向他询问意见。
有点好笑。
方云溪进来就说:“你好,我需要拔智齿。”
她还是那样谦逊有礼。
前台的女生有事临时走开一下,他暂时接替她的位置,这么热的时间段极少有人出来逛街,他也就没有戴口罩,但是,小姑娘好像没认出他来。
“请问现在牙龈有没有红肿发炎的现象?”
发炎的时候拔不了牙齿,他例行问了一句,其实他也可以先带她去拍个片。
就是一瞬间的功夫,散乱的记忆涌入脑海,半个月前给她洗牙的时候己经看出来她拔过一颗智齿,前面那个问题都多余问。
女孩现在要拔的这颗智齿,应该是他建议拔掉的横着长的那颗,在左下颌。
“没有,就是想问一下,你们这里拔牙会不会很痛?”
看来真的很怕痛。
林阁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:“放心,医生很专业,我们先去拍个片子?”
“好吧。”
方云溪嘴角一垂,整个人都少了两分生气。
诊所没有其他顾客,片子拍好后,操刀的任务落到了伍仁杰的身上。
需要先切开牙床,切割牙齿取出来,再缝合。
光想象那些步骤,己经是市医院心脏外科主刀医生,开膛破肚过无数次的林阁,忽然觉得有些不忍,双手也不知觉紧了紧。
一切准备就绪,麻药生效准备开刀的时候,他取来那件他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白大褂披在方云溪的长腿上。
他知道女孩紧张会攥拳头,裙子短,若是被她一抓就变得更短了。
伍仁杰疑惑地看着他做完那套突兀的动作,用丝毫不掩饰的诧异眼神看向他:“你们认识?”
林阁没说是与不是,只朝闭着眼的方云溪微微抬了抬下巴,轻声说:“待会动作尽量轻点。”
不然待会眼泪能流到你心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