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恢复意识时,沈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却异常坚硬的床铺上。
身上盖着薄被,陌生的,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布料触感告诉她,那身沾满血污的破烂衣裳已被换下。
伤口被仔细地清洗过,涂上了清清凉凉的药膏,虽然依旧疼痛,却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折磨。
她费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。
墙壁是粗糙的土坯,糊着发黄的旧纸,有些地方已经剥落。
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:一张木桌,两把旧椅,一个缺了角的粗陶水壶。
唯一的窗户糊着厚厚的麻纸,透进昏黄的光线,勉强照亮一室。
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若有似无的,属于男人的冷冽气息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灰色布裙、面容刻板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。
看到沈妙睁着眼,妇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木头。
“醒了就喝药。”妇人声音平板,毫无起伏,将药碗重重地搁在床边的矮凳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,落在粗糙的凳面上。
沈妙挣扎着想坐起来,全身的骨头却像是散了架,软绵绵地使不上力。
她尝试了几次,才勉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,喘息着靠在冰冷的土墙上。
妇人冷眼旁观,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。
沈妙喘息稍定,目光落在药碗上,没有立刻去碰,而是看向妇人,声音依旧嘶哑:“多谢,救命之恩,请问这里是?”
妇人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:“外院。”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。
“那……王爷……”沈妙试探着问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赌上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“***”,将自己送到了这头猛兽的嘴边,却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。
妇人终于抬眼扫了她一下,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?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。
“王爷是你该打听的?”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刺耳,“一个**的流民,被主子捡回来就是天大的造化,养好伤,安分待着,再敢多嘴多舌,扒了你的皮!”她恶狠狠地剜了沈妙一眼,转身就走,粗布裙摆刮过门槛,发出刺啦的声响。
门被重重关上,震落墙上一小片浮灰。
沈妙靠在冰冷的土墙上,闭上眼,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
**流民,安分待着,果然。
萧峰那样的人物,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,满口妄言的“流民”?将她丢在这偏僻的外院,派个刻薄的老妇看管,不过是在“处理”之前,先看看她这条命能不能自己挺过来罢了。
至于布防图,那更像是一个疯狂的笑话。
她抬起手,看着自己苍白瘦削、布满了新旧伤痕的手。
前世三年,她在将军府活得像个影子,顾佳从未让她沾染任何军务机密。
所谓的北境布防图,不过是前世顾佳在一次醉酒后,对着她这个“晚晴”的替身,炫耀其赫赫战功时,无意间在沙盘上推演过一次。
当时他醉眼朦胧,言语模糊,她只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碎片,记住了一些关键的隘口和兵力配属的大致方向。
这点东西,别说换取庇护,在萧峰这样的权臣眼里,恐怕连一张废纸都不如。
冰冷的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,比身上的伤痛更加刺骨。
难道重活一世,只是换了个地方等死?从一个地狱,跳到了另一个更冰冷的地狱?
不!
沈妙猛地攥紧了手指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。
不能等死,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,萧峰需要什么?他最大的敌人是顾佳,顾佳的一切,就是萧峰最想知道的。
前世三年,她虽未接触核心军务,但顾佳在她面前从不设防。
他日常的习惯,他信任的亲兵将领,他书房来往的某些官员,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对朝中某些大臣的看法,甚至他与林晚晴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,这些看似琐碎的碎片,在有心人眼里,未必不能拼凑出有用的信息!
尤其是关于林晚晴。
沈妙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。
前世林晚晴“死而复生”,背后必定有着天大的秘密,顾佳对此讳莫如深,但沈妙曾在他一次大醉后,听到他含糊地提起过“南疆”、“秘药”、“高人”之类的字眼,当时只以为是醉话,如今想来,处处透着诡异。
如果能挖出林晚晴“死而复生”的真相,这绝对是能狠狠捅向顾佳心窝的一把利刃,也必然是萧峰感兴趣的。
一丝微弱的火苗,在沈妙冰冷的胸腔里重新燃起。
她挣扎着,忍着全身的剧痛,伸出颤抖的手,端起了矮凳上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。
药很苦,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,比她前世在将军府喝过的任何药都要难以下咽。
但她没有丝毫犹豫,屏住呼吸,仰起头,如同饮下复仇的毒酒般,将一整碗冰冷的药汁灌了下去。
苦味和腥气在喉间翻腾,她死死捂住嘴,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。
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。
活下去,只有活下去,才有机会,她必须尽快好起来!
日子在简陋的外院小屋里缓慢地流淌。每日只有那刻板的妇人按时送来一碗苦药和一点粗粝的食物,眼神永远是冰冷的,言语永远是呵斥。
沈妙沉默地忍受着,像一个真正的,认命的流民。她努力吞咽着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,强迫自己活动僵硬的身体,在狭小的房间里慢慢走动,试图恢复体力。
伤口在清苦的药力和她自身的意志力下,缓慢地愈合着。
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,真正煎熬的是内心的焦灼。萧峰没有任何消息,仿佛彻底遗忘了她的存在。
她就像一个被随手丢在角落的物件,随时可能被彻底丢弃或抹除。
直到第七日的黄昏。
妇人送来的不再是药汁和粗粮,而是一套同样粗糙的灰色粗布衣裙,冷冷地丢在她床上。
“换上,跟我走。”命令的口吻,不容置疑。
沈妙的心猛地一跳。终于来了,是生是死,是价值还是废物,就在这一刻。
她依言换上那身粗布衣裙,布料磨砺着刚刚结痂的伤口,带来阵阵不适。
她默默地跟在妇人身后,走出了那间困了她七天的土坯小屋。
外面天色昏沉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。妇人带着她,穿过外院杂乱逼仄的巷道,绕过堆满杂物的角落,最终停在一处更为偏僻,几乎被荒草掩映的后门。
门口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,极其普通的青布小油车。车辕上坐着一个同样穿着灰布衣、面无表情的车夫。
妇人示意沈妙上车。
车厢内狭小昏暗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。
沈妙蜷缩在冰冷的硬木座位上,听着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,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不是去见萧峰?这辆车要带她去哪里?是荒郊野外,还是某个不见天日的秘密牢狱?
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。她强迫自己冷静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无论去哪里,她都必须活下去!
马车行驶了很久,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,道路似乎也变得颠簸起来。
就在沈妙几乎要昏昏欲睡时,马车终于停了下来。
车门被打开,一股混合着水汽、泥土和某种特殊药草味道的冷风灌了进来。
“下来。”车夫的声音毫无波澜。
沈妙依言下车,脚踩在松软潮湿的地面上。
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水泽边缘,芦苇在暮色中摇曳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远处,隐约可见几星灯火,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渔村。
车夫没有多看她一眼,调转马头,竟自顾自地驾着马车离开了,很快,那青布小车的轮廓就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芦苇荡深处。
留下沈妙独自一人,站在荒凉的水泽边,面对着未知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。
被抛弃了?
这个念头刚升起,就被沈妙强行压下。
不,萧峰那样的人,要杀她易如反掌,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她丢到这种地方。这更像是一种试探?或者说,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安排?
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粗布衣裙,努力辨认着方向。
远处的渔村灯火虽然微弱,却是唯一可见的人烟。
她必须过去,留在这荒郊野外,不被冻死饿死,也会被野兽撕碎。
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泥地,沈妙艰难地朝着灯火的方向挪去。
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,未愈的伤口被冷气一激,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身体虚弱得厉害,每一步都异常沉重。
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,前方芦苇丛中,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、痛苦的**。
沈妙脚步一顿,警惕地循声望去。
只见几丛高大的芦苇后,隐约有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,身体剧烈地抽搐着,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。
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甜腥气。
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,借着远处渔村微弱的光线,看清了那人的样子。
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短褐的汉子,脸上布满污垢,看不清面容。
他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左小腿,痛苦地翻滚着。
小腿肿胀得发亮,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,两个细小的齿孔清晰可见,正往外渗着黑血。
蛇毒,而且是剧毒!
沈妙瞳孔一缩,这症状……这甜腥气……她猛地想起前世在将军府,顾佳麾下一个斥候小队在南方丛林执行任务时,就曾遭遇过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蛇,名为“赤链烙铁头”。
中毒者症状与此一模一样,当时军医束手无策,眼看那斥候就要毙命,是顾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种奇特的草药,捣碎了敷上,才勉强保住了那人的命,只是那条腿终究是废了。
顾佳曾无意间提过一句,那草似乎只长在水泽阴湿之地,形似普通的车前草,但叶脉是赤红色的!
她目光如电,立刻扫向水泽边的草丛。借着微光,她飞快地搜寻着。
很快,她的视线锁定在几步外一片低矮的草丛里,几株叶子宽大、形状酷似车前草的植物,她踉跄着扑过去,拨开杂草,心脏狂跳着仔细分辨,月光下,那几株草的叶脉,在深绿的叶片上,清晰地透出一种暗沉的赤红!
就是它!
沈妙毫不犹豫地拔下那几株草药,不顾草叶边缘的锯齿割伤手指,用尽力气在地上捡了块尖锐的石片,将草药连同根茎一起捣烂。
黏糊糊、散发着浓郁土腥气的草浆混着汁液,被她小心地捧起。
她快步回到那中毒的汉子身边。对方已经意识模糊,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。
“忍着点。”沈妙低喝一声,顾不得脏污,也顾不得对方身上浓烈的汗臭和鱼腥味,将捣烂的草药用力按在了那肿胀发黑的小腿伤口上!
“啊—”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,身体猛地弓起,几乎要将沈妙掀翻。
剧痛让他浑浊的眼睛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,死死地瞪着沈妙,充满了暴戾和杀意。
沈妙毫不退缩,用身体死死压住他挣扎的腿,双手用力按住那团黏糊糊的草药,确保药汁能最大限度地渗入伤口。
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剧烈痉挛和滚烫的温度。
汉子挣扎的力气渐渐弱了下去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**。
沈妙不敢松懈,一直死死地按着,直到感觉那团草药的汁液几乎被伤口吸干,才稍稍松开了手。
她撕下自己粗布衣裙的下摆,将那敷着草药的伤口牢牢包扎起来。
做完这一切,沈妙已是精疲力竭,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那汉子也似乎耗尽了力气,躺在地上,眼神复杂地看着她,有痛苦,有怀疑,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。
沈妙没有看他,也没有解释。
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地上,望着远处渔村那几点微弱的灯火,感受着夜风刺骨的寒冷,以及身体深处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。
她知道,她暂时活下来了。
并且,她似乎找到了在这冰冷棋局中,投下的第一颗有用的石子。
三天后,当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泽边,接上沈妙时,驾车的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车夫。
只是这一次,车夫在沈妙上车后,破天荒地开口了,声音平板无波:
“主子要见你。”
马车并未驶向荒僻的渔村,而是沿着一条隐秘的小径,穿过***枯黄的芦苇荡,最终停在了一处临水而建的,外观同样朴拙无华的院落前。
院落背靠着一片低矮的山丘,显得极其隐蔽。
车夫示意沈妙下车,引着她穿过一道不起眼的角门。
门内景象却与外表的朴素截然不同。
庭院不大,却极为雅致,青石板铺地,疏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块形态奇崛的山石。
一株虬劲的老梅树斜倚墙角,枝干嶙峋,虽未开花,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势。
正屋的门敞开着。
车夫在阶前停下脚步,示意沈妙自己进去。
沈妙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悸动,迈步踏上台阶。
屋内陈设简洁,却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。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泽,墙上悬着一幅笔意苍劲的山水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冷冽的松香气息。
萧峰就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。
他换了一身墨色的常服,衣料是上好的云锦,没有繁复的纹饰,只有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极简的流云纹。
他手中正拿着一卷书,姿态看似闲适,但那股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威压,却比在破庙时更加强烈。
沈妙垂着眼,走到屋子中央,依着记忆里最卑微的姿态,深深地福下身去:“民女沈妙,拜见王爷。”
行礼的动作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却硬是稳住,维持着行礼的姿势。
萧峰没有抬头,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,仿佛眼前的人并不存在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只有书页偶尔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。
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,沉甸甸地压在沈妙背上,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她内里的衣衫。
就在沈妙的膝盖开始发麻,身体摇摇欲坠之时,萧峰终于放下了书卷。
他缓缓抬眸。
那双眼睛,深邃如同寒潭,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沉沉的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冷寂。
他的目光落在沈妙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器物般的漠然,从她低垂的发顶,扫过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,最后停留在她微微颤抖、却依旧竭力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双手上。
“布防图?”低沉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死寂,却比死寂更令人心寒。
那语调平平,听不出是询问还是嘲讽。
沈妙的心猛地一沉。
果然来了,她强自镇定,维持着行礼的姿势,声音尽量平稳清晰:“回王爷,民女手中并无图卷。”
预料之中的沉默,但那股冰冷的压力骤然增强了几分。
沈妙不敢抬头,继续道:“但民女曾在顾佳醉酒时,窥得他在沙盘上推演北境布防,雁回关屯兵三万,实则虚之;真正的主力,藏在三百里外,名为‘野狐峪’的废弃矿洞群中,他麾下最精锐的‘黑甲骑’,常驻点不在大营,而在永宁镇外的‘慈恩寺’后山。”她一口气说出记忆中最为关键的两点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。
屋内再次陷入沉寂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。
沈妙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视线,如同实质的冰锥,钉在她的背上。
她屏住呼吸,等待着最后的宣判。
“哦?”萧峰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,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,“野狐峪?慈恩寺?”
他似乎在玩味着这两个地名。
短暂的停顿后,萧峰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,却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:“赤链烙铁头之毒,解法罕见,你如何识得那味‘赤脉草’?”
沈妙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原来水泽边的一切,都在他的掌控之中,那中毒的汉子,恐怕也是他安排的棋子,她不敢有丝毫隐瞒,立刻回答:“回王爷,民女曾在将军府,见顾佳以此草救治过一名中毒斥候,他当时提过,此草生于水泽阴湿之地,叶脉赤红。”
“嗯。”萧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。
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木光滑的扶手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就在沈妙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,萧峰再次开口,语气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淡,却问出了一个让沈妙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问题:
“林晚晴,是如何‘死而复生’的?”
来了,终于来了!沈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。
她知道,这才是她真正的“投名状”,是她价值所在。
她猛地抬起头,第一次,迎上了萧峰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。
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。
“王爷明鉴!”沈妙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林晚晴三年前坠崖‘身亡’,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***,顾佳对此心知肚明!”
萧峰摩挲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。
沈妙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,心中大定,语速加快:“民女在将军府三年,顾佳醉酒时曾多次失言,他提到过‘南疆’、‘秘药’、‘高人’,他曾说,晚晴体弱,需一种生于南疆瘴疠之地的奇花‘醉梦引’为药引,方能续命,那花极其霸道,服下后状若假死,气息全无,需以特殊手法辅以另一种秘药,沉眠三年后方可‘复苏’。这三年,她必定被藏匿在南疆某处秘地,由那所谓‘高人’守护,顾佳为她修建的‘晴晚阁’地下,有一条密道,通往府外,他曾醉后失言,说‘待晚晴归来,便由密道接她入府,神不知鬼不觉’。”
她一口气说完,胸膛剧烈起伏。
这些都是她前世从顾佳的醉话、林晚晴偶尔流露的异样以及对顾佳书房某些隐秘信件的零碎记忆中,反复拼凑,推测出来的最大胆,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秘密。
她赌萧峰会对这个秘密感兴趣。
屋内陷入了更长久的、死一般的寂静。
萧峰的目光依旧落在沈妙脸上,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,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表情都彻底看穿。
他手指的摩挲彻底停了下来。
时间仿佛凝固。
沈妙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,指尖冰凉。
终于,萧峰缓缓靠回椅背,深邃的目光从沈妙脸上移开,投向窗外那株虬劲的老梅,声音低沉,听不出喜怒:
“看来,顾佳的酒量,实在不怎么样。”
沈妙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,身体几乎虚脱。
她知道,自己赌赢了,这句话,意味着萧峰至少初步相信了她情报的价值。
她再次深深低下头:“王爷明察。”
“你叫什么?”萧峰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,淡淡问道。
“民女沈妙。”她恭敬回答。
“沈妙……”萧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语调平淡无波,听不出任何意味。
随即,他摆了摆手,如同驱赶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,“下去吧,以后,你叫‘知秋’。”
“是,谢王爷赐名。”沈妙再次行礼,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知秋,一个随意却代表着某种“收容”的新名字。
她知道,自己暂时,在这位摄政王冰冷棋盘的角落,赢得了一个极其微小、却又无比重要的位置。
她恭敬地、一步步退出了那间弥漫着松香与威压的屋子。
门在身后轻轻合拢,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。
沈妙站在廊下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,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,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微暖。
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,眼中那沉寂了三年的死水,终于掀起了第一道名为“复仇”的波澜。
顾佳,林晚晴,你们的死期,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