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声,芍药猛地从案卷堆里抬起头。
窗外雨丝如针,将窗纸刺得沙沙作响。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鱼袋——那里装着今晨在城南案发现场发现的半枚血玉耳珰。
耳珰的纹路,竟与烟红左耳缺失的那只分毫不差。
“芍药。”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陈茗亭披着墨色大氅踏入书房,袖口沾着未干的雨水,“陆轩刚送来消息,锦绣坊又出命案。”
芍药指尖一颤,耳珰在烛光下泛着诡谲的血色。
“死者是谁?”
“锦绣坊的绣娘,也是……”陈茗亭顿了顿,眸色微暗,“陆轩婚约见证人的妻子。”
芍药猛地站起身,案几上的茶盏被衣袖带翻,茶水浸湿了压在砚台下的一纸婚书——那是她与陆轩尚未解除的婚约凭证。
锦绣坊内,血腥气混着熏香,令人作呕。
芍药拨开人群,绣架上摊开的《牡丹争艳图》刺入眼帘——金线绣出的三具人形,心口皆缀着殷红的珊瑚珠,与上月漕帮命案死者的伤口如出一辙。
“第五起了。”陆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腰间佩刀染血,将一枚玉佩拍在案上,“每个死者,都曾是我婚约的见证人。”
芍药拾起玉佩,指尖触到熟悉的云纹——这是陆家祖传的定亲信物,本该在她及笄那年由陆轩亲手系在她腰间。
铜镜高悬梁上,镜面映出陈茗亭的身影。
可诡异的是,他的影子……竟分裂成双。
验尸房内,陈茗亭的狼毫笔第三次在“左手拇指缺失”处洇开墨团。
芍药按住他颤抖的手腕:“你昨夜……去见烟红了?”
铜盆里的验尸水突然映出一张脸——烟红簪着并蒂莲银钗,笑意盈盈地站在陈茗亭身后。
那银钗,分明是陈府密库里的证物!
“啪!”铜盆被打翻,水光碎裂的刹那,陈茗亭的癔症再次发作——
他看见幼时的地牢,穿芍药花色襦裙的小女孩,正将血玉耳珰狠狠钉进另一个女童的耳朵。
惨叫声中,那女童回头——竟是烟红的脸,暴雨倾盆,验尸房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烟红推门而入,手中瓷瓶碧光幽幽:“妹妹,这是能治茗亭癔症的解药。”
芍药尚未接过,窗外寒光骤闪——陆轩的绣春刀已架上陈茗亭的脖颈!
“你可知这解药要用什么炼成?”烟红轻笑,血玉耳珰滴下鲜红,“至亲的……心头血。”
芍药左耳旧伤突然剧痛——她从不记得这伤从何而来。
烟红的声音如毒蛇缠绕:“你娘当年为护陈氏遗孤,可是亲手把耳珰钉进了亲生女儿的耳朵。”
“好妹妹,你猜……那个女儿是谁?
芍药的手指猛地按住左耳,那里有一道她从未在意的旧伤——细长的疤痕,像是被尖锐之物贯穿后留下的痕迹。
烟红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:“疼吗?当年……可比这疼多了。”
芍药的呼吸骤然凝滞,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——
黑暗的地牢。
母亲江芍婕颤抖的手。
血玉耳珰刺穿皮肉的剧痛。
“不……”她踉跄后退,撞翻了验尸台上的铜盆,水光四溅间,她看到自己幼时的倒影——
她穿着芍药花色的襦裙,而烟红被铁链锁在对面,满眼是泪。
“你娘当年为了保住陈茗亭,不得不牺牲一个女儿。”烟红缓步逼近,指尖抚过芍药耳畔的疤痕,“她选择让你忘记,却让我……永远记得。”
芍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
二十年前,制药世家因“长生秘方”遭皇室围剿。
江芍婕为护陈氏遗孤(陈茗亭),被迫将血玉耳珰钉入女儿左耳,以禁术封存记忆。
而烟红……才是真正的“江家嫡女”,被母亲抛弃,沦为试药的工具。
“你以为陈茗亭的癔症只是心病?”烟红冷笑,“那是他每次见到你,都会想起……你娘是如何用你的血,救了他的命。”
芍药浑身发冷,她看向陈茗亭——他的眼神证实了一切。
“你早就知道……”她的声音颤抖。
陈茗亭闭了闭眼:“我一直在找解开禁术的办法,不想让你记起这些。”
烟红却突然大笑,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:“可惜,今***们都得死——用你们的血,重启长生药方!”
陆轩的刀锋仍抵在陈茗亭颈间,但芍药注意到——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。
“芍药,快走!”陈茗亭突然暴起,徒手握住陆轩的刀刃,鲜血顺着手腕滴落。
烟红的匕首已刺到眼前,芍药本能地侧身——
“噗嗤!”
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。
但倒下的……却是突然冲过来的陆轩。
他嘴角溢血,死死攥住烟红的手腕:“我欠江家的……今日还了。”
“噗嗤——”
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验尸房内格外清晰。
芍药瞳孔骤缩,眼睁睁看着陆轩挡在自己身前,烟红的匕首深深没入他的胸口。鲜血顺着银亮的刃口蜿蜒而下,滴落在地,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。
“陆轩!”芍药伸手去扶,却被他反手推开。
陆轩嘴角溢血,五指如铁钳般扣住烟红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他盯着烟红,声音嘶哑:“我父亲欠江家的……今日,我还了。”
烟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,随即冷笑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?陆家手上沾的血,你还不起!”
陈茗亭趁机挣脱钳制,一把将芍药拉到身后。他的指尖冰凉,声音却异常冷静:“陆轩,你早就知道烟红的身份?”
陆轩踉跄着后退半步,背抵在墙上才勉强站稳。他看向芍药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:“十年前……我父亲奉命剿灭制药世家,江家满门被屠,唯独烟红被带走试药。”
芍药浑身发冷:“所以……你接近我,是为了监视江家的后人?”
陆轩没有否认,只是苦笑:“可我没想到……江芍婕的女儿,会是你。”
烟红猛地抽回匕首,鲜血溅上她的脸颊。她盯着陆轩,眼中恨意滔天:“陆家走狗,也配提我母亲的名字?”
芍药的左耳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,仿佛那道旧伤被人生生撕裂。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
黑暗的地牢,铁链哗啦作响。
母亲江芍婕颤抖的手,血玉耳珰刺入皮肉的冰冷触感。
烟红在对面嘶喊:“娘!为什么选她?为什么不要我?!”
“啊——!”芍药抱住头跪倒在地,剧痛几乎让她窒息。
陈茗亭一把揽住她,掌心贴在她后心,声音紧绷:“芍药,别抗拒记忆!禁术要解开了!”
烟红见状,突然癫狂大笑:“想起来了?好妹妹,你现在知道……我们为什么必须死了吧?”
陆轩的呼吸越来越弱,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官服。他艰难地抬手,将一枚染血的玉佩塞进芍药手中——那是他们的婚约信物。
“芍药……”他气若游丝,“对不起……但陈茗亭他……”
话音未落,烟红已再次举刀刺来!
陈茗亭猛地推开芍药,自己却被刀刃划破手臂。鲜血顺着手腕滴落,竟诡异地渗入地面——
地板上,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血色阵法!
烟红站在阵眼中央,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:“以血为引,以命为祭——长生药方,今日重启!”
陈茗亭的鲜血滴落在地,竟如活物般蜿蜒游走,在地面勾勒出一道繁复诡谲的符文。
芍药踉跄后退,脚下青砖不知何时已化作血池,粘稠的液体漫过鞋面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烟红!你疯了?!”她厉声喝道,却见烟红立于阵眼中央,长发无风自动,眼中血色翻涌。
“疯?”烟红轻笑,指尖抚过匕首上的血迹,“江家满门被屠那日,这世间早就疯了。”
话音未落,整座验尸房突然剧烈震颤!四壁烛火齐齐熄灭,唯有血阵泛着妖异的红光,将三人笼罩其中。
芍药的左耳旧伤骤然灼烧般剧痛,破碎的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——
十年前的血夜。
母亲江芍婕将她推入密室,血玉耳珰刺穿耳骨时的冰冷触感。
烟红被铁链锁在祭台上,嘶喊着“娘亲不要”。
“啊——!”芍药抱头跪地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陈茗亭一把扣住她的手腕:“别抗拒!禁术反噬会要了你的命!”
他的掌心滚烫,芍药却在那温度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——
是幼时在地牢里,那个总偷偷塞给她饴糖的少年。
烟红突然尖啸一声,血阵红光大盛!
“陈茗亭!”她厉声道,“你以为自己是谁?不过是个被江芍婕偷来的药引罢了!”
芍药猛地抬头,却见陈茗亭面色惨白,衣袖下的手臂竟浮现出与血阵同源的朱砂符文。
“锁心印……”她喃喃道,突然想起母亲遗留的手札中记载——
唯有皇室血脉,才会被种下此印。
烟红癫狂大笑:“好妹妹,你可知你娘当年偷走的不止是药方?还有这位——”
她猛地扯开陈茗亭的衣襟,心口处一道金色符咒灼灼生辉。
“先帝遗落民间的太子!”
血阵突然收缩,芍药感到浑身血液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,耳畔响起烟红蛊惑的低语:
“用太子的心头血解印,用你的记忆为引……我们就能复活江家!”
陈茗亭突然暴起,染血的手死死按住芍药耳后的疤痕:“芍药,看着我!”
他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决绝:“锁心印能封禁也能守护——若我死,印破,你可活。”
“不!”芍药反手攥住他的手腕,“一定有别的办法!”
窗外惊雷炸响,一道雪亮刀光劈开血雾——
陆轩竟撑着最后一口气,将绣春刀掷向阵眼。
绣春刀裹挟着最后的气力,如银龙破空,直刺血阵中央!
“轰——!”
刀锋刺入阵眼的刹那,血色符文寸寸崩裂,整座验尸房剧烈震颤,砖瓦簌簌坠落。烟红踉跄后退,唇角溢出一丝鲜血,眼中癫狂更甚:“陆轩……你竟敢!”
陆轩倒在血泊中,指尖仍保持着掷刀的姿势,目光却死死锁在芍药身上。
“走……”他气若游丝,唇边却浮起一丝释然的笑,“这次……我不欠你了。”
话音未落,血阵彻底崩塌,反噬之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!
陈茗亭猛地将芍药护在身下,后背硬生生扛下一块坠落的横梁。
“咳……”他闷哼一声,唇边溢出血丝,心口的金色符咒却骤然亮起刺目光芒——锁心印被血阵余波冲击,竟开始自行瓦解!
芍药颤抖着抚上他的脸:“锁心印若破,你会……”
“神魂俱灭。”陈茗亭轻笑,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,“但能换你活着,值得。”
烟红在废墟中撑起身子,嘶声厉笑:“蠢货!你以为毁了阵就能解脱?江芍婕的禁术早将你们的命绑在一起——他死,你也活不成!”
芍药耳畔突然响起幼时母亲的低语:“药儿,若有一***见到锁心印亮起……”
她猛地推开陈茗亭,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手札——那是她今晨在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的,江芍婕的亲笔。
“以血为引,以心为契……”她指尖划过纸页上熟悉的字迹,瞳孔骤缩,“原来如此!”
手札最后一页赫然画着一道与锁心印相反的符文,旁注小字:
“逆印之术,需至亲血脉为祭,可转生死。”
芍药抬眸看向烟红,声音发颤:“娘亲当年分离我们的记忆,不是为了抛弃你……而是为了今日!”
烟红怔在原地:“你……胡说!”
芍药撕开左袖,露出手臂内侧一道与陈茗亭心口符咒相呼应的淡金色纹路:“你我同母同血,这才是禁术真正的‘钥匙’!”
她一把抓住烟红的手按在符文上,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陈茗亭的衣襟。
“以江家血脉为桥,逆改天命——”
三人接触的刹那,锁心印与逆印同时爆发耀眼光芒!陈茗亭闷哼一声,心口符咒竟化作金粉飘散,而芍药与烟红臂上的纹路则交织成网,将血阵余波尽数吸纳。
金芒炸裂的瞬间,芍药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。她与烟红手臂上的纹路如活物般纠缠,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江氏家徽——一朵盛放的芍药,缠绕着血色荆棘。
陈茗亭心口的锁心印彻底消散,他踉跄着单膝跪地,却在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明。那些纠缠他多年的血腥幻象、幼时地牢的惨叫,都如烟云般褪去。
“原来……这才是真正的解药。”他抬眸看向芍药,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烟红却突然惨叫一声,她腕间的血玉耳珰寸寸龟裂,暗红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,竟在空中凝成江芍婕的虚影!
“药儿,红儿。”虚影轻唤,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,“二十年布局,终到收网之时。”
芍药浑身颤抖:“娘亲……您还活着?”
虚影摇头:“肉身已殁,魂魄暂寄于血玉。当年分离你们姐妹记忆,是为今日以双生血脉重启净世阵——这才是江家真正的秘术。”
烟红瞳孔骤缩:“净世阵?不是长生药?!”
“长生药不过是皇室编造的谎言。”虚影冷笑,“他们要的是用制药世家的血,炼就操控人心的傀儡术!”
陈茗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吐出的血沫中竟有细如发丝的金线游动。
“锁心印虽解,但皇室种在你体内的牵机引仍在。”虚影叹息,“茗亭,你从来不是太子……而是先帝为控制朝臣培育的药人。”
芍药猛地攥紧陈茗亭的手,却见他苦笑着展开掌心——那里赫然刻着与净世阵同源的符文。
“难怪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“每次靠近皇宫,我都会不受控制地杀人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,陆轩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突然在芍药脑海中炸响:
“快走……钦天监的人来了!”
烟红突然劈手斩断一缕发丝,发丝落地化作熊熊烈火阻隔追兵。
“江家的债我来讨。”她将染血的匕首塞给芍药,眼中恨意与眷恋交织,“带他走……妹妹。”
芍药尚未反应,陈茗亭已揽住她的腰纵身跃出窗外。夜雨滂沱中,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烟红孤身冲向铁甲洪流,而母亲的虚影化作万点血芒融入雨幕。
暗巷里,陈茗亭将芍药抵在墙角,沾血的手指抚过她耳后疤痕:“现在该告诉我了——江夫人留给你的最后退路,究竟在何处?”
芍药从怀中取出一枚芍药花籽,花籽在雨中发芽抽枝,竟长成通往地下的荧光藤蔓。
“娘亲说……”她哽咽道,“当锁心印破,花开见天明。”
雨幕如织,暗巷深处荧光流转。
芍药手中的花籽在陈茗亭掌心绽放,藤蔓缠绕着青砖缝隙向下蔓延,照亮了潮湿的台阶。
“这是……”陈茗亭指尖轻触藤蔓,荧光立刻顺着他的血脉游走,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勾勒出与芍药耳后疤痕相似的纹路。
芍药低声道:“娘亲说,江家真正的秘库,只有血脉纯净者才能开启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突然震颤,藤蔓疯长之处,砖石塌陷,露出一条幽深甬道。腐朽的空气中,竟飘来一缕熟悉的药香——与江芍婕生前调制的安神香一模一样。
甬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,四壁刻满制药世家的秘传符文。中央玉台上,静静躺着一本手札和一只鎏金药炉。
芍药颤抖着翻开手札,母亲熟悉的字迹刺痛她的眼睛:
“药儿,若你见此信,说明锁心印已破。茗亭非太子,而是先帝用我江氏血脉培育的药人,专为操控百官心智。”
陈茗亭猛地攥紧药炉,炉身浮现出与他心口符咒同源的纹路。他声音嘶哑:“所以我每次癔症发作杀的人……”
“都是被皇室控制的傀儡。”芍药指向手札最后一页的名单,上面赫然列着陆轩父亲等数十位朝臣的名字。
石室突然响起机关转动的咔嗒声。玉台缓缓升起,露出下方一口冰棺——
棺中躺着与芍药容貌七分相似的女子,眉心一点朱砂,双手交叠于胸前,掌心里捧着一朵永不凋零的芍药花。
“娘亲……?”芍药踉跄跪地,却见冰棺上的符文突然亮起,江芍婕的虚影再度浮现。
“红儿终究没来。”虚影叹息,“双生花开方能重启净世阵,如今只能行险招了。”
她突然指向陈茗亭:“茗亭,你体内流淌着药人与皇族的血,是唯一能混入祭天大典的人。”
又抚过芍药的脸颊:“药儿,明日卯时三刻,你要亲手将这支芍药簪——”
虚影递出一支木簪,簪头竟是缩小版的鎏金药炉。
“刺进当今天子的百会穴。”
陈茗亭一把扣住芍药的手腕:“这是弑君!”
“不。”江芍婕的虚影逐渐消散,“这是解救被长生药控制的傀儡。”
冰棺中的尸体突然化作荧光,顺着藤蔓涌入芍药体内。她耳后的疤痕灼烧般剧痛,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——
她看到烟红被铁链锁在祭台上,皇室术士正将血玉耳珰钉进她的颅骨。
看到陆轩父亲被迫饮下掺了药人血的毒酒,从此沦为行尸走肉。
最后看到的,是幼年的陈茗亭蜷缩在地牢角落,腕上插着取血的银针。
“现在你明白了。”江芍婕的声音回荡在石室,“明日祭天,不是典礼……”
“而是新一场屠杀的开始。”
寅时三刻,皇城角楼。
芍药换上烟红留下的女官服饰,药炉簪藏在云鬓深处,冰冷如刃。
远处祭坛已搭起九丈高台,朱砂符咒缠绕青铜柱,柱下跪着数十位朝臣——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,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,与记忆中陆轩父亲的模样如出一辙。
“别怕。”陈茗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换上了禁军统领的铠甲,腰间佩剑却是一把未开刃的木剑,“祭典开始后,我会制造混乱。”
芍药刚要开口,祭坛突然钟鼓齐鸣!
人群如潮水分开,天子銮驾缓缓而来,而銮驾旁捧着血玉冠的女官……
竟是双目赤红的烟红!
“姐姐!”芍药失声喊道。
烟红身形微颤,血玉冠在她手中发出刺耳鸣响。她嘴唇翕动,芍药从口型辨出三个字:
“快走……有诈!”
话音未落,陈茗亭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!他脖颈后的皮肤下,数条金线如活蛇般游走——是皇室埋在他体内的“牵机引”发作了!
“茗亭!”芍药去扶他,却被一股巨力掀翻。
陈茗亭再抬头时,眼中已是一片混沌。他机械地抽出佩剑,剑尖直指芍药心口。
高台上,天子抚掌大笑:“好戏开场——药人弑主,血祭天地!”
千钧一发之际,烟红突然将血玉冠砸向天子!
玉冠碎裂的刹那,陈茗亭的剑锋偏转三寸,擦着芍药肩膀刺入地面。烟红趁机扑来,一把扯下芍药发间的药炉簪。
“江家真正的秘术在这里!”她厉喝一声,将簪子狠狠刺进自己眉心!
鲜血顺着簪头的鎏金药炉纹路流淌,竟在空中凝成江芍婕临终前的身影。虚影双手结印,祭坛四周突然升起无数荧光藤蔓——正是昨夜地下石室里那种!
藤蔓缠住被控制的朝臣,他们腕间同时浮现出与陈茗亭相同的金线。烟红满额是血,却笑得凄艳:
“妹妹,看好了……这才是净世阵!”
荧光藤蔓突然刺入陈茗亭后颈,硬生生扯出一缕缠绕金线的黑气。他猛地吐出一口污血,眼神恢复清明。
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他颤抖着握住芍药的手,“当年地牢里,先帝用我的血炼药时,是江夫人偷偷调换了药方!”
高台之上,天子突然惨叫倒地,皮肤下鼓起无数***的金线——那些本该控制百官的牵机引,此刻全部反噬其主!
烟红踉跄着倒下,芍药接住她逐渐冰冷的身体。
“对不住啊……”烟红染血的手指抚过芍药耳后的疤痕,“其实娘亲最疼的一直是你……因为她把活命的机会,留给了我这个试药失败的废人……”
她的瞳孔开始扩散,最后的话语混着血沫:
“木簪里……有娘亲留给你的……”
烟红的手重重垂下,最后一滴泪混着血,落在芍药掌心。
芍药颤抖着捧住她的脸,耳后疤痕灼烧般刺痛——那是娘亲当年亲手刻下的禁术印记,如今却成了姐妹间最后的联系。
“姐姐……”她哽咽着,却再也唤不醒那个曾恨她入骨,又为她赴死的女子。
陈茗亭单膝跪地,拾起那支染血的木簪。簪头的鎏金药炉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他指尖轻触,簪身竟“咔嗒”一声裂开——
里面藏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,印纽雕着盛放的芍药花。
玉印底部刻着八个篆字:
“净世传承,唯血可启。”
陈茗亭瞳孔骤缩:“这是……制药世家宗主印!”
芍药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“药儿,若天下大乱,此印可救苍生,但需付出代价……”
她突然明白烟红为何甘愿赴死——净世阵需双生血脉为引,而烟红体内残留的试药毒素,正是激活玉印的最后一道“药引”!
远处传来整齐的铁甲声,首辅带着禁军包围了祭坛。
“逆贼!”首辅冷笑,“江氏余孽,一个不留!”
陈茗亭将玉印塞进芍药手中,自己却提起染血的剑,挡在她身前。
“走。”他声音嘶哑,“去城西老药铺,地窖第三块砖下……有江夫人留给你的退路。”
芍药攥紧玉印:“那你呢?”
陈茗亭回头看她,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决绝:“我欠江家一条命,今日该还了。”
禁军已至十步之内,箭矢如雨袭来!
千钧一发之际,芍药突然咬破手指,将血抹在玉印上——
“以江氏血脉,启净世之印!”
玉印爆发出刺目白光,所有射来的箭矢在空中化为齑粉!
首辅惊恐后退:“不可能!净世印明明已经……”
他的话音戛然而止——胸口突然穿出一截染血的剑尖。
陆轩的父亲不知何时清醒过来,手中长剑贯穿了首辅的心脏:“二十年……我终于等到了解毒的这一天。”
原来江芍婕当年调换的药方,会在净世印启动时解除所有“药人”的控制!
混乱中,陈茗亭拉住芍药的手:“趁现在!”
两人冲向城西,身后是逐渐苏醒的百官和四散奔逃的禁军。
芍药在颠簸的马背上打开玉印夹层,里面滑出一张泛黄的纸条——
“药儿,若你见到此信,茗亭已替你受过世间最痛的劫。他是娘用毕生心血培育的‘人形解药’,他的命与你的命,早在你五岁那年就系在了一起……”
马背颠簸,风声呼啸。芍药颤抖着展开那张泛黄的纸条,字迹已被岁月浸染得模糊,却仍能辨出母亲江芍婕的笔锋——
“药儿,茗亭非寻常人,他是娘以毕生医术炼就的‘活药’。”
“你五岁那年身中剧毒,唯有以血换血才能活命。茗亭自幼被种下‘同命蛊’,从此他的命便是你的药。”
芍药猛地攥紧纸条,心脏如被利刃刺穿。她回头看向身后策马的陈茗亭——他面色苍白,唇角却仍噙着淡淡的笑,仿佛早已洞悉一切。
“你早就知道?”她声音嘶哑。
陈茗亭勒马停在一处荒废茶寮前,轻声道:“从我有记忆起,便知自己活着的意义……是护你周全。”
茶寮内蛛网密布,陈茗亭掀开地砖,取出一只蒙尘的木匣。匣中静静躺着一本手札,封皮写着《同命蛊术》。
芍药翻开第一页,赫然是一幅经脉图——图中两人的心脉以红线相连,正是她与陈茗亭!
“同命者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”
“若宿主身亡,药人必殉;若药人重伤,宿主可愈。”
她突然想起这些年陈茗亭的癔症发作——每次她靠近,他的痛苦便会减轻。原来不是巧合,而是蛊术感应!
“所以……你故意接近我,只是因为蛊?”芍药指尖发冷。
陈茗亭突然握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心口:“起初是。但后来……”
他心跳如雷,震得她掌心发烫。
“后来我甘愿做你的药,只因你是芍药。”
远处传来追兵的马蹄声,陈茗亭迅速合上木匣:“首辅的人追来了,我们得立刻渡江。”
芍药却站着不动:“若同命蛊不解,你永远是我的‘药引’,对吗?”
陈茗亭沉默片刻,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:“江夫人留了破解之法——以你心头血为引,可斩断蛊线。但……”
“但我会死。”芍药平静接话。
风声骤寂,茶寮外的老槐树飘落枯叶,恰似他们初见那年的秋色。
陈茗亭突然笑了:“傻姑娘,我怎会允许?”
他猛地将银***入自己心口!鲜血顺着银针滴落,竟在空中凝成一条赤红蛊线,另一端……正连着芍药的心脉!
“茗亭!”芍药扑上去,却见他面色迅速灰败下去。
“同命蛊……需要人心头血为刃,才能断而不伤宿主。”他气息微弱,却仍努力抬手抚过她脸颊,“江夫人说得对……我生来就是你的药。”
追兵已至百步之外,箭矢破空之声清晰可闻。
芍药突然夺过银针,毫不犹豫刺入自己心口!
“你疯了?!”陈茗亭目眦欲裂。
鲜血交融的刹那,蛊线迸发耀目金光——
“既同命,当同生共死!”
三月后,江南某小镇。
芍药在院中晾晒药材,忽觉心口微暖——这是同命蛊残留的感应。她回头,见陈茗亭倚门而立,手中捧着一株新开的芍药。
“夫人。”他轻笑,“可愿与为夫共赏春色?”
风过庭前,吹散过往血腥。唯有那株芍药,在阳光下愈发明艳。
三月的江南,细雨如烟。
芍药将新采的茯苓铺在竹筛上,指尖沾了晨露,清凉沁人。自那日同命蛊异变后,她与陈茗亭便隐居在这临水小镇,开了间小小的药铺。铺子取名“栖芍堂”,用的是她腕间那道淡粉疤痕的意象——既像伤痕,又似花瓣。
“夫人。”
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,芍药回头,见陈茗亭倚在门边,青衣半湿,手中捧着一株刚折的芍药。花苞初绽,瓣尖还凝着水珠,恰似他眼底未散的温柔。
“又去偷刘婶家的花?”芍药挑眉,却接过花枝***案头青瓷瓶里。
陈茗亭低笑,指尖拂过她耳畔碎发:“自家夫人是‘芍药’,我赏花天经地义。”
风掠过檐角铜铃,叮咚声里混着远处货郎的叫卖。这般平淡的日子,曾是地牢里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不敢奢望的梦。
夜深煎药时,芍药忽然心口一烫——是同命蛊残留的感应。
她搁下钥匙冲向里屋,果然见陈茗亭蜷在榻上,额间冷汗涔涔。自蛊术异变后,他虽不再癔症发作,却偶尔会梦见旧事。
“这次……是烟红还是陆轩?”她轻抚他紧绷的背脊。
陈茗亭摇头,将她手腕攥得生疼:“我梦见江夫人……她说玉印里还有秘密……”
芍药一怔。那枚净世印自祭天那日后便失了光泽,一直锁在妆匣最底层。
烛花爆响,陈茗亭忽然抬眸:“药儿,你可曾想过……你娘或许还活着?”
三日后,镇上来个卖胭脂的南疆商人。
那人左耳戴着枚残缺的血玉耳珰,经过药铺时“不小心”碰翻了芍药的药篓。
“对不住对不住!”商人连连作揖,却在她掌心塞了张字条。
芍药展开,上面只有一行小字:
“药圃重开日,当归未归时。”
——是母亲江芍婕的笔迹!
她猛地追出门外,却见那商人背影已消失在巷口,唯有地上落着一片芍药花瓣,瓣脉里渗着极淡的金线,与净世印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“要去寻吗?”陈茗亭将晒好的艾草捆成束,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。
芍药望向远山如黛。
她想起烟红临终时的话,想起陆轩父亲送来的密信,甚至想起首辅死前诡异的笑……这太平春色下,暗流从未真正平息。
“再等等吧。”她最终接过艾草,指尖与他相触的瞬间,同命蛊传来安稳的暖意,“等这株芍药开至最盛时。”
陈茗亭轻笑,将她的手包进掌心。
庭前花影摇曳,有蝶栖落在新绽的芍药上,翅翼沾了金粉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那只金翅蝶在芍药花瓣上停留了整整三日。
陈茗亭最先发现异常——蝶翼上的金粉并非天然色泽,而是用细如发丝的朱砂金线绣出的纹路,与净世印的符文同出一源。
“南疆的‘引路蝶’。”他指尖轻触蝶翅,蝴蝶竟不惊飞,反而展开翅膀,露出腹下暗藏的丝绢。绢上细如蚊足的字迹写着:
“药香引魂归,旧圃待君来。”
芍药指尖微颤。这是母亲独有的“药笺传书”,当年江家遭难前,母亲曾用此法传递密信。
启程前夜,陆轩的父亲突然登门。
老将军鬓角已白,却仍挺直脊背站在细雨里:“芍药侄女,轩儿临终前……给你留了东西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褪色的红绳结,绳上串着半块玉佩——正是当年订婚信物被劈开的那一半。
“他说……若你有一日想知晓当年婚约的真相,便去老宅的梧桐树下看看。”
陈茗亭沉默地站在廊下,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。
南行的马车里,芍药忽然心口绞痛。
同命蛊传来前所未有的灼热感,她看见陈茗亭腕间浮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纹路——那是“牵机引”残留的毒素在复苏!
“首辅死前说的竟是真的……”陈茗亭苦笑,“他给我种的毒,需每月服一次解药。”
芍药猛地掀开车帘:“调头!去陆家老宅!”
若陆轩真留了线索,或许……
车窗外,金翅蝶突然振翅疾飞,消失在北方的天空。
陆家荒废的旧宅里,梧桐树下埋着个铁匣。
匣中是一本发霉的账册,记录着二十年前皇室采购的药材。芍药指尖发冷地翻到最后一页——
“七月初七,收锁心蛊一对,白银千两。注:此蛊需以双生女血脉温养。”
账册背面粘着张泛黄的婚书,上面竟写着:
“陆氏子轩与江氏女红,永结同心。”
陈茗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吐出的血沫里混着金线:“原来……烟红才是陆轩真正的未婚妻。”
暮色四合时,那只金翅蝶又回来了。
它停在芍药眉心,蝶翼轻颤间抖落金粉,在空中凝成一行浮光小字:
“当归处,即归途。”
远处传来马蹄声,一队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踏月而来,为首者举起盏琉璃灯——灯芯竟是朵永不凋零的芍药干花。
“江姑娘。”骑士声音沙哑,“夫人等您很久了。”
灯影摇曳间,芍药看清了骑士腕间的刺青:
那是一只被金线贯穿的蝴蝶,与陈茗亭毒发时的纹路一模一样。